腾讯研究院与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联合出品

以互联网产业化和工业智能化为标志、以技术融合为主要特征的第四次工业革命正以一系列颠覆性新兴技术深刻地影响和改变着我们的城市。全面数字化发展改变城市的资源连接与供给，元宇宙的出现重塑人与空间的关系，碳中和发展愿景推动能源体系升级，工业互联网、无人驾驶及机器人的发展促进工业数字化转型与智能运输。越来越多的研究开始关注未来城市的发展趋势及建设方法。然而，当前未来城市建设仍面临诸多问题和挑战，相关的城市研究仍大多聚焦单一领域与对象，且彼此间缺乏足够的对话交流机制，难以针对具体议题达成共识。

为此，腾讯研究院与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联手合作，访谈了7位来自学界、业界的领域专家，围绕历史演进、生产生活、城乡关系、社会可持续发展、工程实践以及城市运营视角下的若干核心议题探讨与展望技术演进与城市的未来，本篇为该系列专家访谈的第二篇。

【专访嘉宾】AECOM亚太区高级副总裁刘泓志（以下统一简称“L”）

WeCityX：历次工业革命和城市空间发展有什么关系？这对于我们认识第四次工业革命对未来城市的重塑又有什么帮助？

L：我们关注工业革命的焦点往往落在技术变革的内容本身上，忽略了其传递价值的作用。工业革命和城市发展演进最大的关系是，这些技术创造的价值以及这些价值传递的方式改变了人和城市的关系。从第一次工业革命到第二次工业革命，技术取代了体力。技术变革从机械动力到电力改变了城市空间的生产力。第三次工业革命我觉得非常关键，技术开始完成从取代人力到取代人脑力的转变。

如今，我们正在经历脑机互联的智力革命，是过去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我相信它颠覆的不仅是技术本身，还有围绕人的核心价值。我们对城市的认知也因此充满新的可能性甚至是危机。当下第四次工业革命（智力革命）会转变为一种文明创造方式、想象力的革命，城市的未来不再寄托于人的想象，而是机器的想象。

WeCityX：在技术影响下，城市物质空间和社会空间、居民生活和工作方式、住宅地与工作地在未来将如何改变？

L：城市的物理空间与社会空间在技术发展过程中发生着相互“校核、梳理、提炼”的进化过程。

“校核”指的是物理空间是不是足以承载或支持社会空间品质，而后者又是否可以引导或维护物理空间的建设。

“梳理”指的是社会的需求淘汰了一些消极或不适配的物理空间，高匹配度和效益的空间应运而生。新技术也会从工具转变为新的空间维度，即数字空间。

“提炼”指的是数字空间有条件缝补社会需求和我们在工作、生活场所当中产生的落差。数字空间也会成为新技术影响城市空间品质最大的支点。

481数字公园，将数字化场景和社会空间通过物理空间优化而结合在一起
来源：网络

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带动了技术发展，促进城市运行体系的升级迭代。创新技术也已成为重新塑造城市韧性的行动主线，并从市场产品进入到基础设施成为城市治理重要的手段，带动城市智能化基础设施的建设和提升。

然而，技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决一些城市发展的普适性问题，但没有解决其内容生产或品质问题。例如，新技术如何解决住房短缺与高房价问题？技术对于交通资源的调配以及交通问题的解决是有限的；医疗诊断能力似乎还没有办法量级化地放大我们的医疗资源；教学的核心，高品质教育知识的生产还没有得到技术太多的介入。

WeCityX：您认为技术影响下的城市物质空间、形态、基础设施在未来会有根本性的改变吗？还是只是一种软性的转变呢？

L：如果可以通过现有的物理空间实现新技术的落地，那么物理空间和新技术的结合则不存在必然的对应关系，因为最好的技术是具有一定适应力的，不需要我们为其量身定制相应的物理空间。我们不应忘记我们对于未来城市空间的发展是有选择权的，我们用我们希望的方式过滤甚至否定某些技术发展的应用，而不是通过科技推动我们走向新的生活工作方式。

WeCityX：您认为技术影响下未来的社会是更加公平还是不公平？技术发展会变得更加可持续、低碳、有益于环境吗？

L：我认为当下存在民众权利的放大和缺位同时发生的矛盾。技术的发展和社会产生互动，社会的公平、民众的权利通过新的技术得到伸张，同时技术也对民众权利产生新的监管与控制，这其中存在诸多的平衡点，而技术也需要更加透明才更可能被多元主体接受。技术体系的效益要在合理的城市运行体系基础上。我们对于想要的城市未来应有坚定的信心和清晰的价值取向，让它来影响技术的发展。

WeCityX：您认为在第四次工业革命背景下，未来的城乡关系会有怎么样的改变？

L：这个问题的关键应该是我们如何看待城乡关系，或者城乡关系存在什么问题，哪些受到技术的影响，哪些应该得到技术的支持。**我认为理想城乡关系的核心应该在产业、环境、服务三方面考虑，城乡如何在这三方面形成互补是重点。**城乡应成为一个体系，各得其所的同时又开放流动，这样才能真正缝合城乡之间发展的梯度落差。

首先，城乡之间应差异化地创造不同的产业以及相应的空间、人力资源的供需模式。技术如何做好相应的供需匹配，并且加快资源要素的自由、灵活流动是城乡产业发展的关键。

其次在环境的软硬件方面，例如城乡空间产品的差异化也是重点。最后在服务方面，城乡所提供的服务产品模式应匹配其产业和环境。这些公共服务如何通过技术让城乡资源互联、互通、互补是重要的发展方向。

此外，城乡关系的一大问题是城乡差距。我们应当减少城乡产业、环境与服务适配度的差距。技术发展应探讨优质产业如何从相对集中的城市向乡镇体系覆盖，同时放大并输出乡镇的资源到城市中，带动城乡协调发展。技术要正向加强城乡自然错位关系的发展，而不是强加干预、逆向而行，追求城乡齐头发展。

WeCityX：您认为未来的城市规划建设应该如何适应技术对我们的影响并做出相应的改变？

L：我个人认为智慧城市有几个重要的进程阶段。

第一个是探索认知的阶段。大家有很大的空间挖掘什么是智慧城市，以及智慧城市能为我们做什么。

第二个是产品发展的阶段，基于第一阶段的认知做一定的判断来发展具体的产品，并挖掘市场需求、创造配套条件让产品落地，这本质上是企业在发展智慧城市业务的驱动阶段。

第三个是技术融合的阶段，因为单一技术产品无法引爆或达到智慧城市的目标。不同门类的技术开始融合，企业进行转型或合作进而有可能完成技术融合。

最关键的是第四个阶段，即价值引领的阶段。我们到底造就了什么样的智慧城市？欠缺价值引领的智慧城市可能有更高的“智商”，但不一定有更好的城市品格。从企业的角度，我们也在探索物理或数字化基础设施能否帮助城市发展这样的价值体系。我们更在乎需要什么样的城市而不是我们拥有什么样的技术。

在2019年的世界人工智能大会上，德国路德维希堡智慧城市研究院院长Dr. Chirine Etezadzadeh女士曾讲道，德国现在约有8300万的总人口，只有 4个超过100万人口的城市，全国70%的人住在10万人以下的市镇。德国倾向于更加小型、亲切、合适宜居的城市，这也是德国人民选择的结果，他们严谨地过滤掉他们不想要的技术发展品类。

因此我认为我们可以做出的改变有以下几点。首先，思考更加适用于中国的价值，并让其引领智慧城市的建设。其次，谈科技就要谈人民与生活，民众必须成为科技发展的一部分，他们的选择权、倾向性非常重要。应将使用端、落地端效益放在前面。第三，传统的城市规划设计与咨询行业中的空间语言体系和智慧城市空间产品的体系没有挂钩。如何从空间语言体系聚焦到空间产品体系，并结合生活空间体系，让生活品质反哺技术发展与服务内容是我们可以做的改变。最后，现在技术发展的节奏不是越快就越好，品质优先的发展节奏非常重要。

WeCityX：AECOM作为全球最大的城市基础设施方面的咨询公司，在数字化转型方面的努力有哪些呢？

L：我们成立了AECOM全球智能实验室（iLab），主要基于成本效益以及客户群体、项目内容进行数字化技术发展应用。在设计的同时评估成本效益，这也是从个人到企业行为、服务内容一以贯之的理念与目标。iLab从低碳、可持续的角度评估成本效益，从客户端、使用端考虑，因为具有经济可行性往往才能在社会、环境等方面具有可行性。

此外，我们也有ScopeX项目，根据客户数字化转型的需求进行数字化研发与顶层设计咨询，对客户服务的同时，平行地进行公司内部的数字化转型。全球不同区域都有我们的办公室团队，各个区域团队间保持一定的差异性和灵活度，例如香港的数字化转型团队在BIM与CIM方面重点发展并适应当地市场的需要。

iLab将零碳设计贯彻于建筑改造项目中
来源：网络

WeCityX：区块链、Web3.0、元宇宙、机器人、自动化系统这些技术概念或应用会对我们未来的城市建设运行带来什么改变呢？

L：我认为这更多是一个技术导向而非市场导向的问题，是以技术为中心探讨技术的应用场景，而不是以当前城市运行的痛点、难点来看这些新技术。我觉得这两种方式同样重要，甚至应该是平行和互动的过程，但我个人倾向从后者，即市场驱动的视角出发看待新技术，分析城市的建设运行现在有什么问题，新技术能不能引导并解决这些问题。

我认为当下城市建设运行的一大挑战，是在多元主体、多方参与合作的大趋势下，面向未来整合协调的边界条件高度复杂化，其带来的运行门槛与成本效益问题越来越严重。我并不是这方面的技术专家，所以在这里提出一些粗浅的思考。

如果把区块链视作一种缺乏信任基础背景下建立信任机制的技术的话，那么有没有可能将其从新金融市场更多地朝向新基础设施市场发展，这样就可能突破并解决多方、多层级契约关系或协作成本等方面的痛点和难点；Web3.0能否更突出它个性化、用户参与导向的平台特质，促进城市建设与运行过程中的公众参与，同时保障个人与企业的利益；元宇宙融合线上线下的空间一体化，可以为有限的城市资源开拓新的操作筹码。通过元宇宙开发新的资产，创造新的资源，加速要素流动。总而言之，作为一个城市工作者，我也特别期望新技术发展能够彼此融合、并联、互惠并得到各界共鸣。

【WeCityX专访小组】

腾讯：刘琼、李瑞龙、王鹏 、张翼、刘莫闲、徐一平

清华：龙瀛、张恩嘉、李伟健